[舟渡] 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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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窝》——苏打绿,码字bgm




费渡第一次看日落是在2004年的初夏。 


毕业季,熙攘的人群把空气挤成一团一团的絮状物,男孩子穿着夏季校服边蹬车轮子边哇哇乱叫,快放假了,快中考了,考完了有散伙饭吧,班上那姑娘我还没敢表白呢。 

费渡敛着神色从中穿过,高领白衬衫从背后看深了一大片,像惨白的幕布,半张哀怨的脸。远处金光氤氲,黄云薄暮都掩盖其中,被无数次用蛋黄来形容的太阳像浮在海面上,随时都见不到了似的。费承宇没让他上私立小学,而这片区的公立小学坐落在狭长的一道中,连带着初中部一起藏在隐秘的闹市区。私家车开不进来,费渡每次都得步行到路口,司机在那里等他。 


“费渡!” 


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生加快步子跑过来,抬手毫不客气地搭在费渡肩上,眼睛眯起像个月牙,嗓音还处在变声器之前,清亮亮的。 


“你们班出什么节目?” 

“合唱。” 

“又是合唱,三班也是,我们班几个女生本来想跳舞,结果老师说她们服装不合格”,男生一说就停不下来,冒尖的表达欲却突然被按住。 

费渡站在路口朝他笑笑,“我先走了,下周见。” 


男生一个人站在路口呆呆应了几句,半晌皱眉从包里掏出两小瓶可乐,还带着白霜,看来是没送出去的友谊见证者。不管了,他拧开瓶盖囫囵吞了大半,水流到指缝又啪嗒掉在地上。费渡奇怪也不是一次两次,比如班上男生迫不及待换上短袖了他还穿着高领衬衫,比如被嘲笑也不改的及肩长发,隔壁班还是有人朝他做鬼脸说他是小女生,费渡隔着玻璃窗看书,书都没合上,抬脸时顺手撩了把头发就有人脸红了。 


他坐在车里,窗外的画面停顿又倏而掠过,坐下时不小心压住衬衫下摆,一瞬间脖颈被扣住般难以呼吸。专职司机沉默寡言,没有车载音乐,没有几分钟前他穿过的熙攘声。费渡微不可闻地颤抖一下,弯下腰蜷缩起来,抬手轻轻解开颈上第一颗扣子,捏住圆盘的动作像个狭窄的拥抱。 


小时候他住在真实不伪造的怀抱。女人挑在明朗清新的春季,挑在干净整洁的书桌,一手搂住男孩柔软的身体,一手拨弄书的纸页。她在午后从书柜随意抽出一本,摊平了讲给费渡听。费渡不明白,而他的目光却穿过欢声笑语,直直抵达到下面人们的眼泪。女人读书的声音不算好听,甚至有些低哑,于是费渡听见“两样东西阻止人们自杀;只有两样;一样很小,一样很大。不过很小的也很大” 



有多大呢,他问女人。 



他那天没有得到回答,他看见的眼泪砸碎了,重到能在颈子刻下一辈子磨不平的疤痕。下手决绝到不得不,谁说都没用,疯子扯住太阳狠命往下拽,他听见海水吞咽巨物的声音,接着看见母亲的尸体,血泊中开花。 






 

女人说自己不自由。 


什么是自由。 


房间内的挂钟响起,身后的房门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叩,佣人在提醒夫人该下楼去花园和男主人一同享用下午茶了。费渡还没得到回答,不甘地挣扎一下仰头去望女人,突然窗外春雷骤响,佣人急匆匆的步伐离远又走近,接着叩门表示下午茶暂时取消。女人明显的放松让费渡这才意识到她刚才有多紧张,整个人蜷缩起来把自己护在腹部,擦动书页的手指像泥里翻涌的树枝,石头杀死它们,杀死下一个春天。 


树枝划动如铁画银钩,最终指向白纸黑字上的一句。 

只有当一个人把生与死都置之度外的时候,才能得到完全的自由。 








 

费承宇对费渡说,如果你想征服这个世界,就得先征服你自己。 



麻雀收起翅膀站在树上,目睹2008年尚未开始的灾难和预热的狂欢。别墅像一座巨型坟墓,窗口伸出去的平台光秃灰暗,都没来得及写墓志铭。下午采光最好的时候能伸入纵横室内的走廊,地下室缩在壳中不敢见太阳。 


但我不想征服世界。费渡茫然地想。 


费承宇有副好皮囊,垂眸时神情和暮色一起被收拢,费渡不敢反抗,他偷偷查了电击疗法,偶尔幻想费承宇出意外死掉,他不要那些遗产,他要找个太阳最好的傍晚,为自己亲手掐死的动物偿命。要多久呢,他想。他还是不知道阻止女人自杀的理由有多大,金属环套进他的脖子,暮色就从上头滚落在他的手腕,用凸出的部位当笔,每一片都像抹在漆黑的天上。春雷响到今天,新来的奶猫还站不住,颤巍巍往费渡这儿跑,费承宇在旁冷淡注视,像把切开费渡身体的刀,他在痛苦中让别人更痛苦。 


费承宇知道这种痛苦吗。今天的课程结束了费承宇便也离开,费渡捂着还没死透的猫小声喘气,日落一定还有别的意思,他抖落腕骨上的毛絮,背靠夕阳轻轻眨去眼泪。 



他不懂这件事将成为未来数十年的噩梦,折射不出光带的废棱镜。可他习惯将它们随身携带,就像他习惯香草拿铁多加糖。辗转于不同地方,学会如何使用面孔与词句斟酌。费渡想起十岁时同学毫无顾忌的一句你们班出什么节目,什么节目来着,哦,合唱。他的眼睛被数千人齐齐聚焦,每一双都亮晶晶的,像学校门口五毛钱一包的跳跳糖。 


我也可以那样亮吗? 


费渡把视线从溅了泥水的鞋面上拔起,周遭突然静得可怕。你没事吧。于是被撕裂了,扯出一块明晃晃的亮堂,面前的人蹲下身问他,他学着小时候对付隔壁班坏孩子的招数,抬脸时顺手撩了把头发。 


可没人在意它们,男人的手按在自己肩上,眼神一错不错。 









陶然是个老好人,各种意义上都是。 


冬至那天在校门口等着,费渡坐上那辆和骆闻舟的差不了多少的自行车,在狂风中被吹成一张脆弱的纸。陶然快到家了才幡然醒悟般开口,说闻舟也在,你不介意吧。费渡抬手把冬季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声音闷在布料里听不太清。


不介意。他说。 

陶然笑了,又说馅是闻舟拌的,你一会看喜不喜欢。 



费渡不理解这种通知式的关心或者玩笑,介意的话他能离开吗,顶着满头风联系司机,再去见费承宇?横竖都不是好事。结冰的玻璃面在他们经过时裂开,骆闻舟在蒸腾的白雾中探出头,和陶然一起大呼小叫,生动得像故事里才有的情节,费渡放好书包冷淡地坐下来,撇开眼神不去看他们笑。 


骆闻舟盖上一锅白气隔着烟雾模模糊糊地问陶然这小孩今天心情不好吗?陶然从屋里头摸出片废弃的木板横在窗前挡风,走到骆闻舟跟前回答,他哪次见到你心情好过。 


骆闻舟丢下筷子不乐意了,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陶然眼疾手快地挡住差点滚到地上的筷子,转头看了一眼说等等,现在 心情好像还不错。 


两人借着厨房那点儿位置偷偷地瞧,以为少年看不清他们,自己却也看不清对方,热气熏着两个人的脸,红得像冬天埋进雪地的苹果。哎,饺子!骆闻舟率先反应过来,恨不得一掌拍陶然后脑勺上。费渡远远坐着,仗着头发长挡住自己小半张脸,一只眼骨碌碌转到两位不称职的大人那边,穿破云雾般掉在两团火热的生命上。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这是自己期待的事物,而有些期待却总不自知,正如此刻他面颊上浮起温柔的酡红,该是分毫不差的醉酒。 


饺子端出来时热气已经消退了,骆闻舟双手各一个盛着蘸料的小碗。陶然把碗放在费渡面前,说忘了问你吃几个,今年十五岁就先盛了十五个。还可以这样?费渡用筷子戳开热乎乎的饺子皮,馅料糅成一团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骆闻舟夹住了一口吞,含糊不清地说别挑三拣四的,保管好吃。费渡不理他,在陶然的注视下咬下一小块。一下子反应不出来是什么馅,倒是烫热跟着面皮一路滚进喉咙里。 


怎么样,骆闻舟问。费渡觉得暖和,又拉不下脸多吃,剩下大半就抵着嘴唇不动了,嘴里那点口粮似乎能嚼到明天。骆闻舟看不下去,嘴唇旁边还沾着醋,像刻在上头的斑点,他给自己台阶下,丝毫不提刚才的问题,转而对陶然开玩笑非要他喊哥。陶然边拒绝骆闻舟的无赖要求边给费渡提建议,快点吃啊,等骆闻舟吃完,锅里那点就全是他的了。 





等车时骆闻舟在屋里没出来。 


陶然在旁边站着,费渡一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他说谢谢哥。说完一阵冷风就吹过来了,尾音跟着打了个卷。 陶然说没事,把这儿当家就行。费渡嚼着这个字一言不发,其实他想问饺子馅到底是什么,但一回头又看见陶然抱着手臂恨不得整个人缩进外套,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如果开口会得到什么回答,那个夜里和后来的无数次欲言又止一样,他已经把所剩无几的一点真心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了,给女人一份,封进终于得到墓志铭的碑。给陶然一份,权当第数不清个有人气的冬夜的报酬。 



费渡坐上车后陶然转身进屋,靠在门边问厨房里忙活的骆闻舟,说,你觉得费渡这孩子怎么样?骆闻舟乐了,回答,陶然同志你是他家长吗? 


那晚费渡家里依然空无一人,他没有开灯,上楼时突然瞥见窗外悬着的月亮,莫名觉得像刚才吃进嘴的饺子。这时陶然的短信又来了,好像费渡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碎叨叨说要降温了,我今天看你们冬季校服外套不够厚,里面记得多穿点。 



费渡突然想起班上非主流的男生装作深情的样子,说我的心好冷,需要你这捧火才不至死亡。陶然说里面多穿点,需要多深,多里面呢。

 

他当晚便做了梦。

梦见自己变成一团火在冰川跋涉,每一步都像再也走不动似的。可他的脚印上淌满了水,他突然意识到总有些事是费尽全力也做不到的,比如捧起这团火也会被冰川淹没,最终融化成漫天纯白里一滩毫无意义的脏水。










 

2016年他开始被迫展示伤口。 

 

2017年他终于学会接受爱。 






 

费渡笑眯眯地接过助理送来的咖啡。 


总裁办公室宽敞无比,他撕开糖包往刚送来的咖啡里猛倒,不把自己齁死不罢休的架势。初夏的温度尚且温和,过高的楼层看不见荫郁蓊蓊,上班不允许划水后他每天便面对积成山的文件。收到请假申请,理由是初春得的过敏现在还没好,光写这段话就得抹三次药。 


带薪休假——,费渡大手一挥签上名字。助理接过来帮忙送下去,说请假姑娘还口罩帽子全副武装见不得人。他觉得好笑,这么大一个公司成了自己应当负责的东西,真正把心思放上来后还是会出各种小差错。季节过度时确实容易过敏,他想了半天,一把推开面前的文件决定再偷懒半小时。 


打开新闻软件,找到一条[过敏易发期,这样做才能避免中招],点击分享,选择微信,戳开骆闻舟的头像框,确认。 


迅速回复,[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你的专属关心已送达,请签收] 

[先不说这个,你知道我刚发现什么了吗?] 

[除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我想不出其他让师兄这么激动的东西了] 

[就你嘴贫,刚陶然在储藏室里扒拉出一箱烟花,好几年了,估计是被忘记了,里头还有四五盒仙女棒,我给你抢了一盒] 

[抢?]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激动成什么样子] 



仙女棒点燃了是什么样呢,办公室成了另一个空间,他靠在椅子上在里面打滚。文件都不算什么了,压一压明天也能完成,大不了带回家。这心情跟放大假的学生一样,我要回家学习,结果书包都没打开过。费渡不管这些,跟骆闻舟发着消息,忍不住地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手臂有点痒,低头一看,上面一小块红斑。 


不是吧。费渡有点懵,最终中招的难道是自己?这楼层太高了看不见底下的树,费渡的一腔愤怒倒是正好砸个稀碎。骆闻舟还在说郎乔居然挺浪漫,跟肖海洋两人商量着晚上去江边玩。仙女棒有多亮呢,他又开始走神,火药味和纸皮混杂在一起,发出的光够不够搅弄两个人的视网膜。骆闻舟给他发来一张照片,上面写着生产日期2015年12月21日。 


[过期了,郎大眼还没发现,你说我要不要为了队友的生命安全提醒一下] 


2015年啊,费渡想,他们还没开始走这条路,仙女棒在三年前的夜晚燃烧,原来也能点亮今天的太阳。他低头,发现自己不小心发出去一段两秒的语音。


骆闻舟的回复是一句[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呢。费渡没去听那段语音,他好像和骆闻舟有很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譬如男人在清晨对着镜子打领带,他就会从后送去一个吻,而反之亦然。他想了想,编辑消息发出去。


[可能要麻烦师兄照顾我了]









在2018年的初夏,他越来越学会如何爱自己。


在这之前他已经和骆闻舟一起看过无数次日落,或许发生在回家的路上,或许一个简单闲暇的黄昏。市局也接到过棘手的案子,骆闻舟不得不用烟草支撑那些黑暗的夜晚,明明灭灭的像石窟里燃烧的火光。他们一起过了两个冬至,也终于知道那天的饺子到底是什么馅料。后来一次傍晚,费渡去市局门口接骆闻舟下班,看门大爷已经记住这个颜值出挑的小伙子,端着大茶缸跟他打招呼。


赶在骆闻舟出来之前,费渡把定制打火机的包装盒藏在身后,上面原本的丝带被他抽掉了,素净的样子他们两个人都更喜欢。


一刻钟后,骆闻舟看见上面写的一句话,笔锋凌厉,转折处又很温柔。 


[我是一捧火,正努力向你靠近]







/fin.
/第一次尝试这种感觉,希望得到反馈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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